若许闲时

且尽芳尊恋物华

东风夜放花千树——闲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剧版之凤九东华(22)

22、“今天,我便是司命星君的仙娥。”

“我不敢!” “你敢。”

“我不敢!” “你敢。”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司者,掌事之尊也。命者,穷达之分也。

司命星君,在妙华镜里的万万亿凡生眼中,是一个无比崇高的存在。

人们拜他,供他,求他。

人们怨他,恨他,咒他。

私塾里的孩童揉着被先生打红的手板,磕磕巴巴背诵着:

……死生有命……成事在天……

白发的落第秀才赊来半碗残酒,拈起干瘪的花生苦笑着:

……诗称国手徒为尔……命压人头无奈何……

瞎眼的神算子在破庙前煞有介事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:

……命里有时终须有……命里无时莫强求……

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。

才子多情,佳人薄命。

多少喜怒哀乐,多少恩怨情仇,多少离合悲欢——

不过是他练笔的习作。

司命很喜写作。

写作,既是他的本职工作,也是他最大的爱好。

看着运簿上的字从无到有,从少到多,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。

只可惜,大多数神仙对他的作品都不大感冒。作为神仙,他们并不大关心凡人的命运。

当然,在运簿上偶尔出现帝君下凡落难的情节时,司命还是很受关注的。这时候的司命,会收到来自天君和九重天各路神仙的纷纷点赞,以及关于如何让落难的帝君更落难的热心建议。

但是,司命发现,最近,他的写作时间开始越来越没有保障。

因为,太晨宫的内务,越来越多了。

那位来自青丘的小殿下,白凤九,实在是很需要他操心。

初次见她,是在昆仑虚后山的山道上。

当时,他正在山道上依命等候帝君,

帝君来了,衣袂飘飘,踏阶而行,手中握着一卷记载了东皇钟封印术的竹简,背后跟着一个在岩壁间躲躲藏藏的绯衣小姑娘。

这情形大不寻常,但难不倒司命。

他其实也在期待一段新鲜的剧情。

他神色不变,上前向帝君行礼,复命,问询,答话。

用余光,他去寻找她的影子。

她正努力地将身子隐藏在一块青石后面,纤细的手臂攀了石壁,偷偷看向他们这边。

从第一眼,他便看清了,她有着一双他所见过的最美丽、最年轻、最清澈的眼。

从第一眼,他便看清了,在她的眼里,清清楚楚的,只有一个人。

一来二去,一波三折。她的报恩之路,热热闹闹的,轰轰烈烈的,牵牵绊绊的,总是与他缠在一起。

她成了太晨宫的小仙娥,他本是太晨宫的座下仙。

她与他,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
从一开始,她便毫不掩饰地亲近他,相信他,依赖他。她像个孩子,和他说笑,向他诉苦,对他撒娇,时而拽紧他的袖子,时而拉起他的手。

而他,须得先礼貌地将她拉得开些,再严谨周详而不露痕迹地给她普及一些天宫生存常识。

比如,若是三殿下来寻帝君下棋,须得用坚果好好招待他。

比如,诛仙台是个不吉利的地方,平时可千万要离得远些。

再比如,除了太晨宫的人,外人不要轻易得罪,也不要有任何干系。

帝君是她的金罡罩。

他是她的报事贴。

灵宝天尊的法会,群仙毕至,百年一遇。她听说了,一大早便来央求他带她混进会场去。

她对他说,她只是想去看个热闹。

但是他清楚,她很可能只是为了去瞻仰帝君讲经论道的风采。

……今天,我便是司命星君的仙娥……

……我不敢!……

……你敢。……

……我不敢!……

……你敢。……

他抬起头,桃花树下的她,正在对他调皮地施礼。

她笑得眉眼盈盈,眸子里映出的是他万年不变的灰色长衫。

他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答应了她,不仅带她去了,还站在众目睽睽的第一排。

对于那天后来发生的事,他的记忆很模糊。

只记得,他紧紧抱了重伤的她,拼命跑回太晨宫。她的身子靠在他怀里,冰凉沉重,一动也不动。

回太晨宫的路,似乎比去南极仙宫还要远。

他的心,似乎从未有过的慌。

而那一天,只是一个开始。

他慢慢地从一个看客,变成了故事中人。

他看着她伏案涂鸦,告诉她,修仙,是一件说起来话很长的事情。

他从成玉手中接过她暖萌的原身,又赶紧在帝君的冷眼中匆匆放下。

他看到她冲去一揽芳华,想拉住她的衣袖,却一步之差拉了个空。

他告诉她帝君要她离开太晨宫,看着她眼中与生俱来的光彩一点点熄灭。

……小殿下……你可别哭啊……帝君他最见不得女人哭……

她最脆弱的一处在哪里,他最清楚。

她噙着眼泪,失魂落魄地走了。

向帝君禀报了她离去的消息后,他走出寝殿。

环顾四周,他日日出入的太晨宫,忽然显得有些陌生。

他写了整整一夜的运簿。

他本以为,和她之间的交集,到此结束。

但是,她回来了,还偷走了凝结素素骨血的结魄灯。

这是天大的祸事。帝君闭关了,她在九重天无依无靠。

她只有他。

他这一生全部的智慧和勇气忽然聚在了一处。把帝君和青丘的分量加在一处,换回了夜华的怒吼——

让她走!

她终于走了。他松了口气。

他终于可以在九重天的神仙世界里重拾团结、紧张、严肃、活泼的八卦生活。

但是,忽然有一天,帝君说,他要下凡历劫,还她一个愿。

……我命中不会有红鸾星动,去了凡间,你还能在命薄编几笔姻缘……

……她在天宫陪了我这么久,我总要全了她一个相守的心愿……

于是,他去青丘找了她来,看着她欢欢喜喜地跟着他来到凡间。

他给了她许多戏本子,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一场最粗糙最狗血最无逻辑的闹剧,只为了在其中寻觅一点似曾相识的痴情,获得一段似是而非的情感。

他劝她及时了断,却一次又一次的心软。他不能告诉她最悲惨的事实——

他写了一辈子的运簿,但他最想写的这一段,却不是出自他的手笔。

让司命替编剧为凡间戏背锅,是这部剧最沉痛的耻辱。

终于,他狠下心,帮她做了个了断。

忽明忽暗的天牢里,她坐靠在斑驳的石墙上,残妆如血,红衣如血,泪滴如血。

这不过是她在凡间暂借的肉身,但她眉间的那朵花,也同样的,绝望如血。

他的心似乎忽然空了。

他麻木的手从怀中取出丝帕,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。

只不过一瞬间,他习惯性地警醒了。

……老天爷,你别开玩笑……这可是青丘的小殿下……

……勿动俗念……勿动俗念……

平生第一次,他有点想笑,也有点想哭。

他是个最俗的仙,但他不能起最俗的念。

那一刻,他忽然明白了,在这个故事里,没有人能独善其身。

丧龙钟响起,他脸色变了。

他甚至抛下了她,匆匆回到九重天。

他依然强颜欢笑,故作轻松。但他知道,运簿不应该出现如此重大的错误。等待他们的,很可能是亘古未有的天地大变。

剧情在收视率的压力下无情地继续。没有人能够停留。

他和她之间,既不必报恩,也没有欠债。

但根据鸡肋般的剧本,他必须继续奔波,推动她的命运。

他还要替帝君将箭铃还她。

他还要抱断尾的她回青丘。

他还要把天族的典籍偷偷拿给她,然后去普化天尊那里接受监守自盗的天罚。

等待他的,究竟是天雷,还是业火,编剧并没写上一笔。

他不过是个小人物,不值得占去宝贵的大结局戏份。

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,他领了散场的盒饭,打开,坐下。

他默默地咀嚼着。

他孤独地回想着。

那一天清晨,阳光爬上太晨宫的宫墙。

他被她紧紧拉住袖子,脱身不得。

……今天,我便是司命星君的仙娥……

……我不敢!……

……你敢。……

……我不敢!……

……你敢。……

他抬起头,桃花树下的她,正在对他俏皮地施礼。

她笑得眉眼盈盈,眸子里映出的是他万年不变的灰色长衫。

这本是一段在剧本上不存在的对话,但却是他这一生中极致的美好。

因为,在那一刻,在她美丽的眼睛里,是他。

他叫司命星君。

他写尽人间的运簿,天上的传说,却描绘不得自己。

他有着最好的演技,最深的爱意,但注定只是配角。


注:谨以此篇献给司命星君

评论(4)

热度(33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